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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诺言的产生和消失---广州印象之九十四

  • 作者: admin
  • 来源: 心情日记网
  • 发表于 2018-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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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连日里莫名其妙的低烧,把身强力壮的教导主任送到了一个恍惚的原野。习习凉风在山垭里流动,一阵阵似纱如水的青烟淡雾慢慢移动,把摇晃着的山花定格在眼眶里,影影绰绰。山崖上是密密麻麻的野生板栗树,枝条上毛绒绒的花朵,把雾中的山野染得白茫茫一片,宛若仙境里的琼枝玉树,悬挂在迷途路人的头顶。他很渴很热,想奔上去,脚却挪不动,想高声叫唤,口却张不开。眼看着山垭那边几个逮捉知了的儿童,嘻嘻笑着,顺着青石缝里的羊肠小道渐渐远去,隐没在烟雾绿树里不见了踪迹,但他就是没有丝毫力气,招一招手,留下一片流动的云彩。

    突然,一丝甘霖降到了干枯的嘴唇上,他贪婪的伸出舌头,像饥饿的婴儿迫不及待吮吸母乳。他感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吞进腹中的甘霖也微乎其微。也就是这点湿润,让他昏糊的大脑恢复了一点清明。他记起来了,眼前神游的地方是鄂西山区,这条羊肠小道的尽头,一座单孔石板桥,衔接着地区到县城的盘山公路。桥边溪旁,有一栋青砖红瓦的小学校随坡而建,窄小的操场只能安放半个篮球架。一棵百年板栗树生长在球架的下方,宽大的树冠伸到了小溪的那面,盛夏的时候,洁白的花儿随风飘落,被湍急的溪水带出静静的群山。

    他生活执教了三年的村小,在他刻意排出了的记忆里,再次鲜活如初。

    这种孤独无力地挣扎,在二十年前就遭遇过。那是在一次放学后,他送几个同学回家,返校途中突遇倾盆大雨。密集的雨帘遮没了视线,泥泞的山路稳不住身体重心的移动。一个趔趄,他下意识抓住身旁的柳树枝,滑到了山沟下面。幸亏柳树枝延缓了下冲力,没跌个鼻青脸肿。来不及责怪自己,两眼就梭巡不停,寻找上去的途径。陡峭的山壁上,落脚点少而又少,尝试着攀爬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的跌回泥水之中。山头的雨水滚滚而下,沟里积水宣泄不及,渐渐漫上了膝盖。雨里的天色黑得快,转眼就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道道闪电勾勒出的穷山恶水画面,无比狰狞地出现在眼前;还有那先是嘶嘶响,然后是惊天动地的炸雷,震得他五脏脱位。筋疲力尽的他,大口喘气,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中。

    突然,在雷声的间隙里,风雨中传来了天籁之音。费老师--中气十足的男声盖过了风雨,在千山万壑回荡。听来很近,在峭壁上;又像很远,在天堂里。他喜出望外,拼尽全力大喊一声: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他睁开眼睛,看着四周弥漫着的一片惨白。吃力地摆摆头,身旁的吊针瓶和对面的病人,还有那特殊的来苏水气味,都在提醒他,这里是南方的一家医院。妻子在他眼前晃动着,一边拿着毛巾轻轻地醮着他脸上的细汗,一边悠悠的说:别吵着其他病人。你昏睡了三天,真急死人。医生检查没有一点毛病。

    三天了?他不敢相信,见妻子肯定地点头,马上就焦急万分地起床。心有余而力不足,手臂撑着床沿坐不起来,又丧恼地躺下。我饿了。他很清楚,自己确实没病,是一个诺言把他砸倒的。人不能轻易许诺,许诺就要兑现,为了不失信于小孩,曾子杀彘践行了儒家诚实守信的人生哲学。而他当初的一个诺言,却因时代的变幻,成为了一块心病,扎在心田的最深处。

    出院回家后,妻子好像无意间说道,你突然昏倒在办公室里,就是心事太重了。

    他点点头,那个诺言一直压在心头,快二十年了,不能兑现,想起来就很难受。

    妻子攥着他的手说,我也一样。结婚前的事宛若昨日。

    她那时在区中心小学任教,听说恋人出事了,急急忙忙赶到区卫生所,哪想到,病房里站着一屋人,病床上躺倒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脸膛黑里透红、地地道道的三十多岁山里汉子。他正坐在床边跟山里汉子拉家常,把山里汉子喊王大哥。她见此大惑不解,他告诉她,他没事,只是体力透支,喝了点热汤睡了一觉就复原了。倒是王大哥,为救他摔断了腿,很麻烦,医生说要送到县里做手术。她当时顾不得矜持,上去抓住山里汉子的手说,大哥,你救了我们,无论用多少钱,我们都要治好你的伤。山里汉子反而有点腼腆,心思也细,借揉疼腿抽回了手,双方都没有留下一点儿尴尬。这是弟妹吧?你们从大城市来我们深山老林教书育人,是多大的功德,如果连你们的安全都不能保证,我们就真的愧对这一方水土。

    戴眼镜的小个子区助理挤上前,对她说,史老师放心,老王是救人负伤,区财政再没钱,也不能亏待英雄。

    那我们----她不知所措,抬头望着未婚夫。他微微一笑,从人缝里牵出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这是王大哥的大女儿,叫王羽佳,在我的那个复式班里,成绩优秀。昨天把她送回家后,突降大雨,是她喊回爸爸,才救了我。

    小女孩扎着一对马尾辫,脸红红的悄声叫道史老师。

    好大的一双眼睛,我在你们学校注意过你,你盯着费叔叔讲课三分钟不眨眼,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吃掉。好聪慧的孩子,以后上北大,阿姨支持你。费老师也点头补充道,你就是到美国留学,我和阿姨都管定了。病床上的王大哥万分激动,连连说,佳佳,快谢谢叔叔阿姨。病房里一遍羡慕的目光,大家都知道,这个诺言,解除了这个贫穷家庭从精神到物资的后顾之忧。在这个闭塞的山洼洼里,能够走出一个大学生,是震撼四乡八邻、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两个师大的高材生,加上他们身后的两个城市家庭背景,有这个能力,把一只丑小鸭培养成美丽而骄傲的天鹅。

    一对小恋人与这家山民,因为那夜的风雨,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休息日,他俩无家可归,就把王大哥这里当家。很多个周末,喝过山里的老白干,大眼睛的小姑娘佳佳就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带着他俩一起去林子里采蘑菇,捉知了,摘板栗,检柚子乐不思蜀。

    然而,他们毕竟是师从过教育界的学术泰斗,学了满腹经纶,不甘心在落后的山乡虚掷青春。一年后,他俩先后离开了鄂西,这个诺言悬在了半空中。

    他们这几届毕业生命运多舛,因为一场风波,一股脑被赶到边远地区。他们不是爱闹吗?给他们一片最广阔的天地,让他们去闹。这些才高八斗的学子,很多成了县乡机关的小办事员。师大毕业生,理所当然做了乡村中学的教师,最调皮的,就像费老师一样,当上复式班的孩子王。幸好那个把他们打翻在地的伟人,并不想把他们一棍子打死。南巡讲话,改革继续。南方的一些私立中学如雨后春笋兴起,纷纷在全国各地挖人。公立学校也不甘示弱,加入到抢人大军中。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新婚燕尔的费老师和史老师,载着王大哥的祝福,取路南行,成了如今这所贵族学校的顶梁柱。

    几年后重返鄂西,当初的失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踌躇满志,心境大不相同。以往看上去的穷山恶水,如今成了山清水秀。其实,山水还是一样,因为大移民的关系,一些村庄已经半废弃了,断垣残壁比比皆是,能作材用的大树纷纷倒地,鸡犬的叫声也很落寞了,景况大不如从前。他俩暑假离开酷热的南方,来到华中凉爽的山区林地,不谛进了人间仙境。对这些大煞风景的变化,却能生出了包容的眼光。

    或许是他们的身份成了彻头彻尾的外人,再没有了感同身受的悲凉。

    他在那所贵族中学当上了教导主任,成为比校长还要炙手的红人。校长是投资方指派的,温和儒雅,不管琐事。那些有钱有势者,往往求到教导主任名下。女人也是忙人,担任语文组长还兼班主任。他们在海珠区按揭买的三室两厅,每晚都有贵客临门,当然不是公事,也不是私事,而是需要私下办理的公事。往往人去楼空,收拾完残茶和烟蒂,她抱起儿子时,才能长喘一口气。她不止一次地叹息,真怀念中心小学清净的日子。

    他一笑,我可不怀念村小。不过有点惦记王大哥,还有王羽佳,现在她该读初中了吧。

    提起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两口子都有点惆怅。那个诺言,冒出来了,又沉甸甸压上心头。几次提及后,两人终于决定,在临近的这个暑假里,回一趟鄂西,看一看恩人。王大哥受伤后,干不了重活,更不能出外打工,家庭非常拮据。他们想帮他,寄去几次钱,汇款单却盖上查无此人退回来了。不知什么原因,亲眼去看看心里才能踏实。

    于是,就有了那次鄂西之行。

    到了那个梦魂牵绕的地方,早已经物是人非。在镇上下车,走上黄尘扑面街道上,天色已接近黄昏了。经打听,见到了以前的区助理。区改成了镇,助理也升任了镇长。小个子面堂黝黑,皮鞋上沾满泥尘,分不清以前是什么色泽了。他把他们带到了镇招待所接风,呵呵笑着打趣自己的官衔,我是开镇之长,也是末代镇长。不要几年,这个镇就成为水下文物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在政府大楼墙面上,悄悄地刻下了名字。千百年之后,人们在水下考古,还找得到我的鼎鼎大名。他们听了,也和他一同哈哈大笑起来,小人物也有自己快乐的经历。

    镇长告诉他们,老王第一批移民走了。他说先落下一个地方,好安心做点小生意。具体在哪里,还不清楚。由于老区长积劳成疾病故,没能正常交接,一些资料暂时封存了。你们留下地址,我找到后告诉你们。

    怪不得查无此人,原来如此。两夫妻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第二天,拜访了中心小学的熟人。学校里几乎空荡无人,学生和老师都一样,流失了一大半。教室旁,一颗高大的老槐树在山风里沙沙地叙述着什么,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蹲在枝头啾啾地回应着老槐树。在静谧的校园走了半圈,两人都感到心有点纠疼,怏怏不乐地回到招待所。第三天,他俩又到那所败落无人的村小凭吊了一番。他还童心大发,特地跳过歪斜倒地的单边篮球架,在那棵百年老树上折了一根枝条。还不是板栗成熟的季节,枝条上的一串坚壳像刺猬撑着利刺,保卫着里面的果实。

    还未移民的乡亲闻讯赶来,分外热情的拉他们做客,给那次不算圆满的鄂西之行,带来了比较满意的结局。

    一晃十多年又过去了,他们的孩子都上高中了,就在这所学校。校方照顾员工,收费非常低廉。他们接到过鄂西镇长的来信,得知王大哥一家早就移民到了广东,却不知道更详细的地址。主任利用休息和出差的机会,几乎找遍了南粤大地。但凡三峡移民村,如高要、博罗、佛山等地更是常去打探消息,就是始终不见王大哥一家的踪影。偶然遇到熟悉他们一家的乡亲,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三峡移民回流很多,又有不少投亲靠友,寻找一个人难度确实很大。久而久之,他们就把寻人的心思放下了。只有在暗夜里,想起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才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他们唯有在心里祝福,有各地政府的妥善安排和善良人们的热心帮助,王大哥一家也该安居乐业了。

    每年下学期,学校都要集中安排一次家访,征询家长的意见,以便改进教学方法和学生在校期间的生活措施。三六班班主任是今年刚调来的小李老师,女孩羞怯,担心完不成学校下达的任务,咧嘴悄悄地请他陪伴。这本来也是教导主任的职责,他就爽快地应承了。

    在一处高档小区里,几道防盗门打开之后,走出了高贵典雅的女主人,她优雅得体地请客人入座。皇宫式装潢的客厅富贵逼人,涉世不深的小李老师有点手足无措,见主任波澜不惊的寻常举止,才慢慢地静下心来。几人言谈融洽,这所贵族学校毕竟名声在外,女主人也是通情达理,没有提什么额外的要求。小李老师只是有些奇怪,一向古板守礼的这个领导,几乎没有正眼看过靓丽迷人的女主人,倒对站在一旁端茶倒水的小保姆青眼相加。低眉顺眼的小保姆,怎么看都不起眼,只有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使人过目难忘。

    小汽车在向另一个学生家庭开去的途中,教导主任还在喃喃自语,年龄不对。小李老师没听真切,追问是什么不对,一向待人彬彬有礼的主任竟然粗暴地回道,不干你的事。第二天下午,小李老师正想继续约他去家访的时候,同事告诉她,主任刚才在办公室昏倒了。她在医院看望主任的时候,把自己的疑虑怯怯地告诉了史老师。史老师教学有方,爱护新人,深得青年教师的尊重和信赖。

    史老师笑了,到底是恩爱夫妻,心有灵犀一点通,马上就想起了鄂西旧事。她给小同事讲了一个老故事,老得几乎超过了小李老师的年龄,但小李老师却感动得热泪盈眶。史老师说,老费的眼睛很抓人,不会认错,他感到疑惑,是忘了一桩事。王大哥不是一个女儿,我们离开时,他的小女儿刚刚两岁。周末我和你再去一趟那个学生的家里,认证这事,给老费一个惊喜。

    端午前夕,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商讨出游计划。她有意掌管话头,表示出对道教圣地罗浮山的心往神驰。他本要不假思索地拒绝,利用小长假完成手头一篇论文最后的润色,但看到儿子渴望的眼神,也违心的点头同意了。论文可以加班加点修改,现在的新五好男人,陪好老婆儿女是第一要务。

    翌晨自驾出游,上高速,穿闹市,到达山门口已经十点多钟了。泊好车位,一家人说说笑笑不慌不忙地上山游玩。山势雄伟挺拔,风光清静幽秀,给人的感觉宛然置身于洞天福地之中。 潺潺的流水、呜呜的林涛,洗净了红尘里带来所有欲望,使人产生出与山脉融为一体的冲动。游人如织,欢笑绕耳,一道道蜿蜒向上的石径直指湛蓝的天空。

    不知不觉中,三人到了冲虚观。正准备拾级而上,一睹道教圣地之真容,忽听得耳畔有人喊道:费老师--费老弟。久违的声音,只有当初的王大哥这样叫他,那么亲切,那么激动。他一怔,掉头望去,在观前水池栏杆边,一行人笑意盎然地望着他。那个家访遇到的女主人和小李老师挽手站在一起,小保姆换了一身藕色连衣裙,亭亭玉立,一双大眼睛像罗浮山的泉水清澈透亮、炯炯有神。她的两边胳膊挽着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不是王大哥夫妇还能是谁?他情不自禁地飞奔过去,百感交集地喊道:大哥大嫂!几双手牢牢地握在一起。

    妻子在一旁喜泪闪烁,推了丈夫一把,怎么样,不虚此行吧?

    他恍然大悟,感激道,是你安排的?将近二十年的寻找,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他怎能不欣喜若狂。他拉着王大哥夫妇的手,找到一处石凳上坐下。他有太多的事要问,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王大哥始终面带微笑,简略地说了这些年的经历。到这边来了后,用补助的钱开了个网吧,现在也发展到上百台规模了。小女儿艳艳读酒店管理专业,也快毕业了,现在跟着岭月酒店老板刘姨实习。就是她,快叫叔叔,王大哥拉过漂亮的小保姆。刘姨很喜欢她,日夜把她带在身边。

    王大哥的经历平淡无奇,讲叙时的语速不急不缓,脸上的表情无忧无喜,仿佛生活就是这样一杯白开水,无滋无味却不可或缺。末了,他把手放在费老弟的膝盖上说,是我嘱咐乡亲们和移民办的人,不要把我的去向告诉你,你不要怪他们。你们那个学校我听说过,竞争非常激烈,稍不留意,就会砸了饭碗。你是干大事业的人才,不能为这些小事情分心。再说,镇长告诉我,哦,他现在是副县长了。你们这些年在我们那山角落里帮衬了上十个贫困孩子,已经有六七个大学毕业了。乡亲们都很感激你,你为我们做的事够多了。

    我们对佳佳许下诺言,没能兑现,我终身感到内疚。大哥,你说了半天,也该说说佳佳的情况了,她读的哪个大学?什么专业?现在在哪里工作?快三十岁了吧?结婚了吗?女婿是哪里人?有外孙了吗?

    妻子嗔怪道,怎么有你这样问话的,叫大哥回答那一句。说完,也巴巴的望着王大哥,佳佳的命运,也是她非常关心的。那个像艳艳一样,大眼睛的小姑娘,在他们的梦里,已经出现了二十年。

    大哥大嫂沉默了。她抬眼扫向艳艳,艳艳的眼眶水波盈盈,望向一旁。那里是一片松林,鸟声喳喳,搅得人心绪不宁。费老弟急了,推着王大哥的肩膀说,出了什么事?佳佳究竟怎么了?

    呜呜的哭声突然传出,艳艳忍不住流泪说道,我姐姐不在了。大嫂也在擦泪,母女连心,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想起来,怎么不痛苦。

    王大哥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断腿,平静地说,都过去了。我要乡亲们瞒着你,也是怕你们难过。说来还是你们走引起的事,也是她的命中注定。村小没老师了,合并到中心小学。十多里山路,小学生又不能住宿,村里的孩子大都不去了,只有佳佳非得要上。她说以后还要上初中高中大学,就不考北大了,考到广州大学,去找叔叔阿姨。我遂了她的心,反而害了她。小学毕业典礼那天,孩子对我说,爸爸,我已经长大了,您从今天起就不去接送我了。走了几百次的山路,我想她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回家,我就大意了。谁知晚上也和你那天出事一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我慌慌张张找到学校,学校的老师也跟着找了一夜,天亮后才到离家两里路的沟里找到她,就是你出事的那条山沟。她趴在离沟沿不到一巴掌远的地方,永远睡着了。都说佳佳身轻如燕,躲开沟里的洪水轻而易举,沟底那么滑脚的地方她都上来了,只要再往上爬一步就得救了。可一条裸露的树根挂住了书包,把她的希望沉入了水底。大伙发现她时,她的一只手放在树根上,好像还在解结头。孩子不在了,我不能要你的钱,所以,我要邮局退转去了。那是你给孩子的承诺,我们用了心里有愧。

    沉默,大山一样的沉默,几个女人的缀泣,加重了沉默的力度和忧伤。他没想到,一个慎重的诺言,会以无比的悲哀化解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像遭到了泰山压顶。

      本文标题: 一个诺言的产生和消失---广州印象之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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