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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与故宫

  • 作者: admin
  • 来源: 心情日记网
  • 发表于 2018-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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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北京大学图书馆中,现有已编目的胡适中文藏书五千九百四十一种,这是胡适一九四八年底离开中国大陆之际,所遗留的私人藏书的主要部分。这其中编号四九九〇的藏书《太平清调迦陵音》,为北平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刊行的线装本,是影印清宫旧藏的一部明代曲学古籍。一九三〇年六月,胡适为这册影印本题写书名,这是他首次为故宫出版物题写书名。

    而在海峡对岸的台湾南港,胡适纪念馆的馆藏图书中,在已编目的两千七百零六种胡适中文藏书中,编号为〇三六七的《故宫文物浅说》一书,也是由胡适题写书名的。这是一九五九年七月在台湾初版发行的,介绍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文物的小册子,这是胡适最后一次为“故宫”相关出版物题写书名。

    胡适题笺《故宫文物浅说》,1959年台湾出版。

    说到“故宫”,胡适与之机缘不浅。他是“进过宫”,与中国最后一位皇帝溥仪通过电话,聊过天的现代学者,也是直接见证“紫禁城”化身“故宫”,直接经历皇家禁宫化身国家博物院的现代学者。这一切,都还得从一九二二年五月三十日,那一次著名的、引发众多非议的溥仪召见说起。

    胡适1920年代初存照,辑自《中国名人录》( 第三版)。

    楔子:紫禁城来电

    胡适日记:一九二二年五月十七日

    今天清室宣统帝打电话来,邀我明天去谈谈。我因为明天不得闲,改约阴历五月初二日去看他(宫中逢二休息)。

    ——这应当是中国的大学教授首次接到紫禁城内皇帝的电话,而作为现代学者的胡适,并没有因之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因为次日要在北大监考及讨论招考简章方案,胡适不得不将“进宫”时间推后。但他也相当重视这次面晤末代皇帝的机缘,于五月二十四日提前做了相关信息搜集,以确保“进宫”时的得体适宜。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我因为宣统要见我,故今天去看他的先生庄士敦(Johnston),问他宫中情形。他说宣统近来颇能独立,自行其意,不受一班老太婆的牵制。前次他把辫子剪去,即是一例。上星期他的先生陈宝琛病重,他要去看他,宫中人劝阻他,他不听,竟雇汽车出去看他一次,这也是一例。前次庄士敦说起宣统曾读我的《尝试集》,故我送庄士敦一部《文存》时,也送了宣统一部。这一次他要见我,完全不同人商量,庄士敦也不知道,也可见他自行其意了。庄士敦是很稳健的人,他教授宣统,成绩颇好;他颇能在暗中护持他,故宣统也很感激他。宫中人很忌庄士敦,故此次他想辞职,但宣统坚决不肯放他走。

    一九二二年五月三十日,时年三十一岁的胡适如约前往故宫,面见溥仪。这是中国现代学者首次应召“进宫”,当然,也是中华民国的教授首次面见大清帝国的皇帝;还是新文化运动开创者头一遭直接面对封建文化最高缔造者等等,很多可以为此次会谈赋予的重大历史意义,都可以定格在这一天。胡适的“史料癖”也在这一天得到空前满足,他在日记中详细记载了胡博士“进宫一日游”的全过程。日记原文如下:

    今日因与宣统帝约了去见他,故未上课。

    十二时前,他派了一个太监,来我家接我。我们到了神武门前下车,先在门外一所护兵督察处小坐,他们通电话给里面,说某人到了。我在客厅里坐时,见墙上挂着一幅南海招子庸的画竹榻本。此画极好,有一诗云:

    写竹应师竹,何须似古人?

    心眼手如一,下笔自神通。

    道光辛丑又三月,南海招子庸作于潍阳官舍。

    招子庸即是用广州土话作《粤讴》的大诗人;此诗虽是论画,亦可见其人可见其诗。

    他们电话完了,我们进宫门,经春华门,进养心殿。清帝在殿的东厢,外面装大玻璃,门口挂厚帘子;太监们掀起帘子,我进去。清帝已起立,我对他行鞠躬礼,他先在面前放了一张蓝缎垫子的大方凳子,请我坐,我就坐了。我称他“皇上”,他称我“先生”。他的样子很清秀,但单薄的很;他虽只十七岁,但眼睛的近视比我还利害;穿蓝袍子,玄色背心。室中略有古玩陈设,靠窗摆着许多书,炕几上摆着今天的报十余种,大部分都是不好的报,中有《晨报》、英文《快报》。几上又摆着白情的《草儿》,亚东的《西游记》。他问起白情,平伯;还问及《诗》杂志。他曾作旧诗,近来也试作新诗。他说他也赞成白话。他谈及他出洋留学的事,他说,“我们做错了许多事,到这个地位,还要糜费民国许多钱,我心里很不安。我本想谋独立生活,故曾要办皇室财产清理处。但许多老辈的人反对我,因为我一独立,他们就没有依靠了。”

    他说有许多新书找不着。我请他以后如有找不着的书,可以告诉我。我谈了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当胡适进宫面见“皇上”的消息传出后,据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的回忆,宫内保守势力对此极为不满,深恐宫外的“新文化”污染了宫内的“王道”,各种议论在宫中像炸开了油锅似的。而在紫禁城外,各种揣测与传闻也蜂起,诸如“胡适为帝师”、“胡适请求免拜跪”等小道消息不绝于耳。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二日,胡适进宫五十天后,各种传闻仍未平息,为正视听,他写了一篇《宣统与胡适》,将日记中的内容全盘照搬出来,略加修订,次日就刊登在了《努力周报》上。文章最后感慨说:

    一个人去看一个人,本也没有什么希奇。清宫里这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处的境地是很寂寞的,很可怜的;他在这寂寞之中,想寻一个比较也可算得是一个少年的人来谈谈: 这也是人情上很平常的一件事。不料中国人脑筋里的帝王思想,还不曾洗刷干净。所以这一件本来很有人味儿的事,到了新闻记者的笔下,便成了一条怪诧的新闻了。

    《宣统与胡适》,1922年7月23日刊载于《努力》周报。

    至此,关于胡适进宫的种种奇谈怪论,理应返归到合乎情理的一个结论,即胡适进宫既无政治目的,也谈不上什么新旧文化交锋,只是两位年青人在紫禁城里闲聊文学与人生罢了。如果说一定要将这次面晤,赋予一点可以“拔高”的意义,那也仅仅局限于文学意义上的感触罢了。一九二二年六月六日,胡适曾在日记中写了一首诗,来纪念这次面晤,诗云:

    有感

    咬不开,捶不碎的核儿,

    关不住核儿里的一点生意;

    百尺的宫墙,千年的礼教,

    锁不住一个少年的心!

    据庄士敦回忆,一九二四年三月二十七日,胡适又一次进宫见溥仪。不过,此次见面为时甚短,胡适也没有将其记录于日记之中。半年之后,百尺宫墙内外,却又横生剧变。这一次,胡适再次因为溥仪,被社会各界舆论推到了峰口浪尖,即使新派知识分子阵营内部也对其横加指责了。

    原来,一九二四年十月,冯玉祥率国民军发动“北京政变”,解散国会,软禁了贿选总统曹锟,由黄郛代行国务总理,组成摄政内阁。十一月五日,内阁强行修正了清室优待条件,没收清宫,永远废除皇帝尊号,并把溥仪的小朝廷赶出紫禁城,限当天全部搬出。

    十一月五日下午,已经两次进宫见过溥仪,对这位逊位皇帝印象并不算坏的胡适,突然听闻了冯玉祥兵占故宫的消息。他为之愤愤不平,当即给内阁外交总长王正廷写信,抗议民国军队以强暴蛮横的姿态驱逐逊帝,背弃了早已签订的《清室优待协议》,强调说这一事件实为“民国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誉的事”。他要为那位百尺宫墙内的寂寞少年鸣不平、讨公道、要说法,在信中慷慨陈辞如下:

    儒堂先生:

    先生知道我是一个爱说公道话的人,今天我要向先生们组织的政府提出几句抗议的话。今日下午外间纷纷传说冯军包围清宫,逐去清帝;我初不信,后来打听,才知道是真事。我是不赞成清室保存帝号的,但清室的优待乃是一种国际的信义,条约的关系。条约可以修正,可以废止,但堂堂的民国,欺人之弱,乘人之丧,以强暴行之,这真是民国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誉的事。今清帝既已出宫,清宫既已归冯军把守,我很盼望先生们组织的政府对于下列的几项事能有较满人意的办法:

    (一)清帝及其眷属的安全。

    (二)清宫故物应由民国正式接收,仿日本保存古物的办法,由国家宣告为“国宝”,永远保存,切不可任军人政客趁火打劫。

    (三)民国对于此项宝物及其他清室财产,应公平估价,给与代价,指定的款,分年付与,以为清室养赡之资。

    我对于此次政变,还不曾说过话,今天感于一时的冲动,不敢不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倘见着膺白先生,我盼望先生把此信给他看看。

    胡适敬上 十三,十一,五

    胡适的这封信,刊载于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九日的北平《晨报》之上,直截了当的成了公开反对政府、支持清室的“话柄”。一时舆论大哗,对胡适口诛笔伐接踵而至,大有人人得而诛之的架式了。

    胡适的友人们也纷纷致信,痛陈其谬,规劝其纠正观念,应当支持驱逐溥仪、没收清宫。当时与胡适在“新文学运动”中关系颇为密切的周作人,来信表明其反对意见:“这次的事从我们秀才似的迂阔的头脑去判断,或者可以说是不甚合于‘仁义’,不是绅士的行为,但以经过二十年拖辫子的痛苦的生活,受过革命及复辟的恐怖的经验的个人的眼光来看,我觉得这乃是极自然极正当的事,虽然说不上是历史上的荣誉,但也决不是污点,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不能和你同意。”北大教授李书华、李宗侗联名致信胡适,信中明确质疑了胡适的公开信,直接指出:“我们读了这段新闻以后,觉得非常骇异,这种议论,若出于‘清室臣仆变为民国官吏’的一般人,或其他‘与清室有关系’的一般人之口中,当然不足为怪,但是一个新文化的领袖,新思想的代表,竟然发表这样论调,真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在一片反对声浪中,胡适并没有退让与避嫌之意,他始终强调“民国的要素,在于容忍对方的言论自由”,他始终坚持在公开信中的观点与主张,要求政府遵守契约精神,善待清室与故宫资产。在此之后两年间,康有为四处游说欲请溥仪还宫,章太炎坚请政府拒还故宫等等,都还可以看作胡适这封公开信所衍生的争端种种。

    当然,胡适这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论争,终究还是以溥仪迁居、故宫国有而告终,但善待国民遗产、慎管故宫古物的动议,多多少少还是对当局起到了触动、监督的作用。当时写联名信抗议胡适的李宗侗,后来就成为故宫文物的清理与保护者。他在一九二六至一九三三年间,任故宫博物院秘书长,参与故宫文物清理和接收。抗日战争期间,又护送故宫文物南迁宁沪和重庆。一九四八年故宫文物迁台,参与清点整理,设立故宫博物院,安顿国宝。

    胡适晚年存照,自题“在雾峰校书”组照之一,摄于一九五九年。

    显而易见,胡适与故宫的机缘,虽因末代皇帝溥仪的召见而悄然开启,却并未因其迁离故宫而终结。胡适善待国民遗产、慎管故宫古物的精神,以及其中所寄予的那份对历史之同情,不但伴随其人其思终生,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海峡两岸的后世学者。

    ——《紫禁城》2015.3、4期

    作者:肖伊绯

      本文标题: 胡适与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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