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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阴老腔:将令一声震山川

  • 作者: admin
  • 来源: 心情日记网
  • 发表于 2018-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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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与华阴老腔结缘是在香港艺术节的上,当时演出的是林兆华导演的《白鹿原》。戏中一段“将领一声震山川,人披盔甲马上鞍……”的华阴老腔让我眼前一亮。一曲下来,直唱得人热血沸腾,把外乡人对关中汉子的“楞娃”形象填得满满当当。戏终曲散,那段铿锵有力、气动山河的旋律还萦绕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在回顾电影《活着》里才发现,葛优饰演的福贵洗心革面后操起皮影戏养家,唱的就是华阴老腔。带着对这种古老而又神秘唱腔的期盼,我踏上了寻访华阴老腔的路程。

    这次陕西之行,原计划并没有华阴老腔这一站,只是因为去延安到行程提早完成,初春的黄土高原对我而言没有半点吸引力,连夜坐夜车赶回了西安。一顿回民羊肉烧烤,灌了几瓶冰峰后,寂寞袭来,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里突然开始回旋”将令一声震三川”的旋律。我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对啊,为啥不去趟华阴,拜访下张喜民?

    通过几个朋友,我很快便找到了张喜民的电话。拨过去,等了几秒,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张喜民用陕西话大声吼着”谁啊,弄啥啊。”我说明了来意,张喜民非常欢迎,但他这两天一直在外演出,不在家中,但两天后倒是有空,于是我们爽快约定,两天之后不见不散。

    在西安城里见了两三拨朋友,终于熬过了两天的时候,一大早我就坐上了前往华山的大巴,同行的还有我在西安的一位摄影师朋友,他也一直想找机会去亲眼看看原生态的华阴老腔究竟是什么样子。

    大巴从西安城出来后,一路往东开,灰茫茫的城市渐渐被甩在身后,关中平原的全貌这才一点一点的铺开。翻过几座山头后,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沿着秦岭一路向前,山也愈发清秀,跟我几天前在黄土高原见到的景象完全不同,恍惚间,我还以为自己到了徽州,在黄山脚下,我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

    三个小时后,从破旧的华山汽车站出来,我们坐公交到了华山高铁站,这才知道西安到华山的高铁早就开通了,用时仅40分钟。想到自己一大早就赶到汽车站,各种辗转,难免 有些疲乏。此时又临近中午,我们决定索性在高铁站吃了饭再去张喜民家。对于中国火车站附近的饭店,我早就没有了半点期待,但还是带着给朋友半点面子的想法,假装游客心态点了一碗陕西的“biangbiang”面。没想到出乎意料的美味,一碗下去,精神抖擞,谢过店主,跟张喜民确定了具体的地址,我们招了一辆小面的,沿着一条乡间小路,开向了双泉村。

    对于双泉村,起初我并没有太多了解,直到后来读了邢小群在《我们曾历经沧桑》里对诗人灰娃的采访。灰娃就出生在双泉村里的一个大户人家,在她的描述里,双泉村是一个富庶且文化底蕴深厚的村庄,早在唐朝便有了个聚落。在双泉村里,至今还有一个古粮仓遗址。在这个偏居一隅的小村庄的那个下午,所有的回忆一下就被唤起,历史也变得更加生动和具体。

    其实在双泉村,我便有了类似的感受。穿过村前的万亩荷塘,双泉村坐落在一个山坡上。这时雨越下越大,我们在村子里绕来绕去,那些独门独院的老房子大多有着漂亮的院门,谈不上奢华,但都非常精致。村子安静祥和,但衰败也在所难免,有不少房子早已坍塌,青砖堆上长满了杂草。不过在雨中看到这片景象,倒让人伤感不起来,更多像是一种宿命,似乎它原本就该是如此多。

    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前听到板胡的声音,我们才停下车来,前面也没有路了,我们已经爬到了山头上。硬着头皮敲开门,才发现是两父子。说明来意,才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憨厚长者竟然是张喜民的大哥张新民,他也是张喜民戏班的成员,负责的正是板胡。旁边的年青人是张转民的儿子,他现在在华山上负责一个老腔演出团。

    家族传承,正是华阴老腔最大的特色之一,在它成型都数百年间,一直由双泉村张家世代传唱,家法明确规定只传本宗本族本家男性。直到民国时,老腔才被外姓偷学,由此传了出去。上世纪50年代,三门峡水库移民又将老腔带到宁夏,老腔也因此得名。

    在张新民坐了没多久,张喜民就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招呼我们到他家坐下后,这才知道,他们戏班刚从德国演出回来,接了几场红白喜事后,这才有了几天的喘息机会,赶着在家把耽误了农活干完。

    关于“老腔”这一名称的来源有两个说法:一是这个剧种产生的年代较早,其乐调古朴悲壮、沉稳浑厚、粗犷豪放,为古老之遗响,所以称为老腔;二是由于它是从湖北老河口的说唱传到华阴演变而成,所以取老河口第一个字来命名为老腔。

    关于老腔的起源,张喜民更认可第一种说法。双泉村离黄河只有20公里,早2000多年前,就是关中的军事重地,秦国在双泉村建过城墙,西汉的粮仓也曾设在此地。在双泉村,除了有老腔这一种“家窝戏”外,还有另外一种称之为“素鼓”的鼓舞,这种“鼓舞”也是双泉村所独有的。而这些,都跟军事与漕运的发展有关。

    有专家推测,老腔可能是船工逆水拉粮船喊的号子演变而来的。当时漕运直通当时的都城长安。带头船工为了统一大家的动作,一边喊着船工号子,一边用木块敲击船帮,这就是现在的所谓“拉坡调”。“拉坡调”狭义是指逆水行舟时演唱的,广义则为大家一起吼的曲调。老腔即由此而来。只是后来,老腔成为皮影戏的伴奏,隐退在幕后,渐渐被人们淡忘。

    但从1980年代开始,随着娱乐方式的增加,皮影戏的观众在快速流失。张喜民记得最辛酸的时候,是在2001年年底一个大雪天,那天的演出上面有五个人在唱,听起来很热闹,但下面没几个人观看。场面很冷清,但为了拿到报酬,戏班还是得忍着严寒把三小时唱足。他们就那么狂放而忘我地在幕后呐喊着,不管有没有观众。

    传统的老腔是与皮影戏结合的,当时的观众看不到躲在幕布后面的老腔艺人,人们看到只的是白幕上的几个影子,然而当时陕西省华阴市文化局干部党安华的出现打破了这一传统。无意中在幕后看到老腔表演场景的党安华震惊了,原来老腔演出是这么丰富生动,如果把幕后的表演搬到台前,一定更吸引观众。党安华研究过老腔和皮影的历史,他尝试说服张喜民:先有老腔,后有皮影,到台前表演,让老腔“回归到最初的状态”。一开始张喜民极力反对,“皮影老腔,祖祖辈辈都在帐子里演,你把这帐子撤了,你这叫胡整。”但为了让老腔更好地传播出去,党安华第二次来到双泉村时,张喜民答应尝试一下改变。这一大胆的改变,成就了华阴老腔日后的红红火火。

    2003年,在党安华的带排下,戏班演了一出把皮影与老腔剥离的《古韵乡趣》,同时还加入了手持纺锤的女性角色,充满展现日常生活面貌。在这场打破传统的演出中,观众第一次了解到幕后乾坤,并被其生动的表演深深震撼。

    “沉雄古朴、粗犷豪放”是华阴老腔的独特风格。老腔的剧目题材多为列国、三国、唐宋战争故事,如《征东一场总是空》;也有农村生活场景的展现,像《如今的日子》。老腔声腔刚直高亢、气势磅礴豪迈,一人主唱,众人帮腔并用板凳敲打伴奏。老腔的伴奏乐器有惊木、自制的月琴、胡琴、梆子、钟铃、战鼓、大锣、马锣等,以及没有固定调的长号。传统的华阴老腔只需五人就可撑起一台戏:

    华阴老腔的主唱一人需分饰“生旦净末丑”五种角色。后来从幕后走向前台的华阴老腔加入了很多创新的元素,但是在唱腔上仍然非常讲究父辈相传下来的传统。

    华阴老腔的唱腔音乐分为唱腔和吟诵调两种。唱词常用的有五字句、七字句、十字句,均以一个上句和一个下句作为基本结构形式。其唱腔音乐尽管有欢音、苦音之分,但大多数情况下多用苦音,很少用欢音。老腔大多都用宽阔的本嗓来演唱,一人常常需演唱多个角色,非常考验演唱者的嗓音。老腔的基本板式有:慢板、流水板、哭板、飞板、走场子、花战、滚板、拉板、科子板。每一种基本版式具备不同的情感表达功能,如常用的哭板多为中速或快速,旋律起伏跌宕,有时音域可达两个八度。其声调高昂、情绪激愤,有哭喊、哭诉之感,常用一句突发性的喊唱作为叫板,使情绪急剧激化而进入高潮。

    老腔唱腔以慷慨激昂为主,像《薛仁贵征东》、《斩余元》、《取四郡》等剧目,却也不乏哀怨婉转的,只是这部分比例较少,大约占了十分之一。

    两三个小时聊下来,张喜民说得抑扬顿挫,不愧是唱戏出生,非常能侃。

    “给我们整两段?”我问张喜民。“整两段!”张喜民马上拿起手机开始叫人,不一会儿他的兄弟张拾民、张新民,本家张四季、张建民,侄儿张卫东赶了过来。

    “伙计们,都来了,操家伙!”张喜民招呼了一声,一帮人在张喜民家门外冒着雨就开始唱起来,先是一段“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男人笑女人哭都在炕上,男人下了原,女人做了饭,男人下了种,女人生了产,娃娃一片片都在原上转……”

    最后又来了一段“将领一声震山川”。

    “将令一声震山川,

    人披衣甲马上鞍,

    大小儿郎齐呐喊,

    催动人马到阵前。

    头戴束发冠,

    身穿玉连环,

    胸前狮子扣,

    腰中挎龙泉,

    弯弓似月样,

    狼牙囊中穿,

    催开青鬃马,

    豪杰敢当先。

    正是豪杰催马进,

    前哨军人报一声。”

    胡琴、梆子和钟铃响成一片,张喜民的表演非常夸张,眉飞色舞,声腔刚直高亢、气势磅礴豪迈,摄人心魄,说唱结合,颇有咏唱大江东去之慨。最后结尾又落在渭水船工号子曲调,“啊嘿——啊嘿————”,余音绕梁,过耳难忘。

    最富特色的是张四季用的乐器——板凳木头。演唱中,他跟着节奏一板一眼地用木头敲着板凳,“哒”、“哒”、“哒”得恰到好处,算是画龙点睛之笔,把关中农民的蛮劲硬是给敲了出来。

    这时雨越下越大,他们却唱得越发兴奋,我们站在雨里听,身上突然有了触电的感觉,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眼前是八百里秦川,无数的历史和人叠加,聚散又撕碎;千军万马向我涌来,瞬时间又化作流沙,只留下这几个农民在那里大声地喊着 “啊嘿——啊嘿————”,大力地敲着板凳。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跟祖先接连的方式。

      本文标题: 华阴老腔:将令一声震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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