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过男人熬的鱼汤吗？我喝过，那是我兄弟杨若牛的手笔。他的鱼汤卖相并不好看，因为他创造性地加入了很多自以为滋补的食材，使这锅鱼汤长得有点像东北乱炖。但喝过的人无不对其施以口交称赞，包括我。（我知道看我文章的人都在等这个词，我向民意妥协了，这次一开篇就毫无保留地为你们口交称赞）。
杨若牛说，做这道菜的时候要配上音乐才行，说罢，他用左手提着锅铲飞奔到客厅，用他肘关节无法弯曲的右手点开了音响，那是一首《我们这里还有鱼》。
“是不是你也和我一起在寻找，那种鱼只有幸福的人看得到。谁用爱去拥抱，它就在周围绕，陪你一直到老。”
在浪漫的歌声中，杨若牛把两条死生契阔的鲫鱼炖得稀烂，鱼汤的香味让我们坐立不安，我甚至三番两次地潜入厨房去揭锅盖。杨若牛一把捂住砂锅，说这是给我媳妇的，你们不要打主意。他指着烤箱里的羊腰子说，那才是给你们吃的，你们这些粗人。
杨若牛的右手在打篮球时摔骨折过，肘关节至今无法弯曲，在地铁上经常有中老年男性给他让座，或者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但崇拜阿泰斯特的杨若牛拒绝承认自己是个残疾人，他仍然坚持用右手写字、运球、在老婆怀孕期间打飞机。就连下厨也不例外，他的右手无论切菜还是掌勺，都应对无碍，虽然动作僵硬得有点在跳机械舞。
我一直认为，料理的灵魂并不是食材或者调料，而是厨师。所以在详细介绍鱼汤之前，有必要讲讲杨若牛这个人，这有助于你们更深刻地认识这道鱼汤。
2001年的冬天，我和我的两个朋友一起去西岭雪山旅游，那就是杜甫名句“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西岭，是成都周边唯一可以赏雪的地方。我当时已经有女朋友了，但我执意不带上她，杨若牛问我为啥，我说中国足球队刚进了世界杯，美国的世贸大厦里还埋着人呢，世界太乱了，我没心思经营男女关系。事实上，那时的我比较腼腆，毕竟孤男寡女离群索居，难免会遭遇一些棘手的问题。当时我才17岁，连飞机都打不好，更别提搞男女关系了。所以我决定还是把西岭雪山之行搞得纯洁一点，毕竟冬天是个浪漫的季节。那时的我，简直就跟《十七岁不哭》里的简宁一样青涩。十多年后，我朋友在QQ上跟我打小报告，说简宁找了个大波妹张馨予，我一边关掉草榴社区的窗口，一边叹着气对朋友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和我一起去到西岭雪山的，是我的两个好哥们，其中一个就是杨若牛，他高大英俊，玉树临风，还是篮球二级运动员，被称作武侯区流川枫。但他对这个外号不屑一顾，他说他明明是武侯区乔丹。当时很多少女对杨若牛觊觎已久，恨不能以身相许，让他夜夜做新郎。她们为了杨若牛争风吃醋，彼此人身攻击，甚至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给杨若牛起了个恶毒的外号叫做“吸尘器”，意即暗恋他的女性都是尘土。我曾经好奇地咨询其中一名少女，他要是吸尘器，你不也成了“尘”了么？该少女无怨无悔，说自己零落成泥碾作尘，惟有香如故。这是陆游《咏梅》里的名句，若干年后，这个和梅花一样坚韧的少女果然成了杨若牛的女朋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高中的时候，杨若牛志向远大，立誓今后要学建筑，要去美国留学，着实没功夫去搭理那些尘。很多尘向我打听他去美国的目的，我想了想告诉她们：“他要去重建世贸大厦。”尘的眼里顿时春光灿烂，竖起大拇指说：“他真是个浪漫的男人。”
其实杨若牛并不浪漫，他醉心学习，油盐不进，就算全天下浪漫的人都死光了，杨若牛也会皮坚肉厚地活下去。试举一例，我们高中物理老师是文革前复旦大学核物理专业的毕业生，却不知怎么跑来教中学物理，他每次在讲台上鼓捣实验仪器时我们都很害怕他会造出一个原子弹来。这个小老头还是个诡异的浪漫主义者，开学第一天就给我们烧了三把火，其中一把，物理课迟到者，需在全班同学面前唱一首歌，方能进教室听讲。于是同学们翘首以盼，看看谁是第一个迟到的人，结果居然是杨若牛，他打完篮球去买矿泉水回来晚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威武不能屈地在门口站了30分钟，就是不开金口。眼看就快下课了，物理老师淫笑着告诉他：“你这节课不唱，下次物理课继续站门口，啥时候唱了，啥时候回到座位！”杨若牛听后泄气了，他权衡了下利弊，决定live to fight another day，然后示意大家洗耳恭听，他要唱歌了。他竟然荒腔走板地唱了一首《ABC之歌》：“ABCDEFG, HIJKLMN,OPQ,RST,UVWXYZ,XYZ, now you see, I can sing my ABC。”而且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他是用四川话唱的，谁要是不信我可以分分钟用四川话翻唱给你听。我后来才知道，杨若牛根本不听任何流行歌曲，而且天生五音不全，能唱成这样，已经算超水平发挥。在当时，全班男同学一片爆笑，而女同学却纷纷崇拜地点评道：“杨若牛身陷囹圄却不失风趣，真是个谜一样的男子。”
言归正传，我和这个谜一样的男子一起乘坐大巴来到了西岭雪山。我们爬山、我们滑雪、我们在雪地里玩煤球。没有酒、没有钱、没有女人我们也能那么开心，17岁真是个美好的年纪。当晚我们入住了西岭雪山四大酒店之一的“樱花酒店”，西岭雪山的四大酒店“枫叶”、“樱花”、“杜鹃”和“阳光”，我们之所以选择樱花，纯属听信了另一位同行朋友陈朝阳的谗言。他说樱花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日本的味道，再加上西岭雪山以温泉著称，难免让人想入非非。我当场拒绝，说我连飞机都打不好，何况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想入非非。
陈朝阳无妻一身轻，执意要入住樱花酒店。他决定团结大多数，于是跟杨若牛许愿，说你要是同意入住樱花酒店，我就教你一首流行歌曲《我们这里还有鱼》。那个年代谢霆锋红得发紫，这首《我们这里还有鱼》可谓街知巷闻。陈朝阳替杨若牛设身处地，说你学会了以后也算是色艺双全，下次物理课再迟到，你就可以让大家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于是杨若牛便投了赞成票，说樱花酒店这名字一听就很Romantic，我们都是17岁的人了，要学着浪漫一点，别成天就知道玩煤球。他说完就搭着陈朝阳的肩，肩并肩走进了樱花酒店，我只好悻悻地跟了进去，就像使出口交称赞一样妥协于民意。
我们入住后才发现这酒店不但没有让人想入非非的玩意，竟然连空调也没有，室外的热水管道被落下的积雪砸断，暖气也停了。更可怕的是停水了，尿尿都只有用暖壶里的水冲厕。陈朝阳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说他要大便，我一把攥住他的皮带，生生将他拖出厕所，拖出房门，指着走廊上的公厕说：“去那大。”陈朝阳抱怨说拉个屎都要长途跋涉，我冷笑着反唇相讥：“谁非要住这酒店的，这就是你强奸民意的恶果！”我指了指公厕，“你自己去把这恶果吞下去吧！”
更强奸民意的事情是这酒店晚上竟然把大门上锁，估计是保安去和女服务员谈理想了，擅自脱岗，把大门一锁了事。我们没法出门，只有在房间里自娱自乐。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我们出游为了排解酒店里的无聊时光，通常带上Play station和便携式DVD机，以及不计其数的小电影和恐怖片。家教甚严的杨若牛的成人礼就发生在这个夜晚，他从光碟盒里遴选了一张古装片，挥手示意我们到隔壁房间去。陈朝阳说我还没教你《我们这里还有鱼》呢，杨若牛说我今天没有学习的欲望，下节物理课前再教不迟。
于是我俩灰溜溜地去到了另一个房间，用PS2放起了恐怖片《鬼来电》，这是一部优秀的恐怖片，把我吓得连澡都是和陈朝阳一起洗的。洗澡时我兀自惊魂未定，肥皂三番五次掉在地上，我想到我们这么惨，而隔壁的杨若牛却在穷奢极欲，生活他妈太不公平。于是我福至心灵，提议何不搞个恶作剧，教育下杨若牛。《鬼来电》的剧情是主角接到了语音短信，发现来信者是自己的名字，打开后是自己的惨叫声，其实就是预告了数日后自己的死法。我决定也用相同的套路吓一吓杨若牛，谁叫他为了电影里的日本女人抛弃了我们。我找到杨若牛的手机，将他手机通讯录里我的姓名改成了“杨若牛”，并把他的手机铃声换成了鬼来电的主题铃声，于是等下只需用我的手机给他发去短信，他就会听到和电影里一模一样的恐怖铃声，并且看见手机屏幕上出现自己的名字。陈朝阳听完我的方案后，爱怜地捏了捏我的小脸，夸我真是个才华横溢的男人。我谦虚地表示：“奇技淫巧，奇技淫巧。”
陈朝阳得寸进尺地建议我们躲起来，等杨若牛看完古装片来房间找我俩时，给他发去短信，然后在暗处观察他生理上的大起大落。我有点担心这种交替刺激会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后遗症，陈朝阳学贯古今地说：“反正他的海绵体闲着也是闲着，岂不闻‘士兵平时即战时’。我这是在锤炼他。”
我们设置好了手机，开始就地寻找掩体准备隐蔽。陈朝阳身先士卒地把自己裹进了窗帘里，我打量了半天，发现房间里已经没有我的藏身之所，陈朝阳指着衣柜示意我躲进去。我便不假思索地钻了进去，当时我满脑子都是杨若牛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画面，隐约觉得衣柜里有淡淡的异味，也浑不在意。不知过了多久，杨若牛仍然没有回来，我压低嗓音问陈朝阳：“杨若牛是不是识破了我们的毒计？”陈朝阳胸有成竹地回答：“不可能，这条毒计之毒，哪怕是诸葛亮复生，也是瓮中之鳖。”
我只觉眼皮逐渐沉重，呼吸愈发困难，我心想杨若牛这成人礼实在有些冗长。我思路慢慢混沌，意识渐渐模糊，胸闷气滞，几欲晕厥，觉得有些大事不妙，是不是衣柜里氧气不足，我陷入了窒息？但我转念又幸灾乐祸地想道：要是我闷死在了衣柜里，那么杨若牛岂不真的要被吓得终生不举？
“他的海绵体危在旦夕。” 这是我跟陈朝阳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沉沉睡去。
我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了一个五音不全的旋律，我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远处有光源，光源处有一个天使在向我招手。我步履沉重地朝天使走去，他的笑容无比熟悉，阳光又俏皮。他挥舞着手中的魔棒，像是一个指挥家，然后他轻易朱唇，对我吟唱道：
“是不是你也和我一起在寻找，那种鱼只有幸福的人看得到。谁用爱去拥抱，它就在周围绕，陪你一直到老。”
这声线一如既往地荒腔走板，但当时在我听来，简直是宛如仙乐。我好像看到了一群五颜六色的鲫鱼在我身边游来游去，水里还漂浮着姜葱。我被饿醒了，睁开眼，看见杨若牛坐在我床前，正深邃地看着我。
我忘我地问道：“你的海绵体？”
杨若牛淡淡地回答：“国破山河在。”
我欣慰地笑了，却突然发现他变得鼻青脸肿，脸上黑乎乎的像是刚摇完煤球出来。我惊讶地问道发生了什么？陈朝阳抢着答道，你快别说话，听我娓娓道来。
他说刚才我藏身的衣柜是新购置的家具，竟然充斥着甲醛，我险些就一命呜呼，幸亏他们发现了我情况不妙，将我救了出来，甲醛中毒并不严重。
杨若牛想打120急救，但是又觉得医生恐怕会认为是蓄意谋杀，一个人怎么会吃饱了没事干把自己关进衣柜里，他和陈朝阳跳进黄河也解释不清。于是他俩一合计，决定自己当起赤脚医生，陈朝阳回忆说物理课的小老头讲过对付室内甲醛气体的方法，就是用活性炭进行吸附，他灵机一动，说景区为了防滑，在雪地里洒了很多小煤球，这岂不是现成的活性炭！可惜这狗日的酒店居然晚上把大门锁了，出不去啊。
杨若牛说你看我的。他走到了酒店二楼阳台，看着半夜雪地里熙熙攘攘、迎着月光赏着雪景的群众，他的胸中有暗流涌动。他深吸一口气，奋起英雄怒，对着雪地里的群众怒吼道：“你们这群瓜娃子！”
群众勃然大怒，一边回骂，一边在夜色里四处寻找着骂人者的踪影。他们用四川话四处询问：“哪个龟儿子骂的！哪个龟儿子骂的！”
杨若牛挥动手臂蹦跳着回应：“是他妈的我！是他妈的我！”
群众们看见了二楼阳台上活蹦乱跳的杨若牛，狂怒着骂着脏话涌向樱花酒店。发现大门紧锁后他们并未气馁，在一位狗头军师的指挥下，纷纷拾起地上乒乓球大小的煤球，向酒店二楼的杨若牛掷去。一些群众投出煤球后甚至就地卧倒，大概是入戏太深地以为自己投的是手榴弹。杨若牛不闪不避，因为他需要更多的煤球，他在枪林弹雨中谈笑风生，时不时还捡起一两个煤球，用他篮球二级运动员的膂力进行防守反击，把几名群众打得抱头鼠窜。
双方互有攻守，大概进行了一首诗的时间。杨若牛突然举手投降，大喊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回去当赤脚医生了！”群众们惊诧莫名，眼睁睁看着杨若牛脱下外套包起满阳台的煤球，眉开眼笑地冲了回去，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风中回荡着他得意洋洋的歌声：XYZ, Now you see, I can sing my ABC…..
凭着这招草船借箭，杨若牛把数十斤重的煤球铺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我看见我的枕头旁边都堆满了煤球。我仿佛遭遇事故的矿工，杨若牛满面煤灰，风尘仆仆，就像是奋不顾身救我于危难的工友。他握着我的手给我唱着谢霆锋的《我们这里还有鱼》，他说是陈朝阳刚教他的，他这是现学现卖，要是五音不全还请我原谅。
我告诉他：“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流行歌曲。“
“谢霆锋可以改行去拍电影了。”陈朝阳补充说明。
后来小谢不知是不是真的听了杨若牛的《我们这里还有鱼》，真的淡出歌坛，去拍电影了。他舍生忘死，打得自己都面瘫了，终于在前年拿到了金像奖。他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疯狂的观众，在人群里却找不到黄大炜和游鸿明。他俩是 《我们这里还有鱼》的合唱者，十多年前，青涩的他们曾经抱着木吉他坐在地上，没心没肺地又笑又唱，而现在的他们又在哪里？
我的病情光速好转，在杨陈二人的陪伴下回到了成都。走之前不忘跟酒店算起了总账，这帮奸商不仅不承担我的医药费，还责怪我们弄脏了房间。
“你们是摇煤球的吗？干嘛往房间里捡煤球？”前台的工作人员阴阳怪气地问道。
“你们这破酒店没有暖气，连水也停了，半夜还锁大门，就这样也挂牌二星？信不信老子叫人了。”陈朝阳露出了流氓嘴脸。
杨若牛示意我们不用浪费时间，让我们先走，他最后跟工作人员总结道：“你这个瓜娃子。”
开学后的物理课，杨若牛洋洋得意地迟到，站在讲台上大开大合地唱出那首《我们这里还有鱼》，男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女同学们谄媚地赞叹道：“能把《我们这里还有鱼》唱出信天游的味道，真是个谜一样的男子。”
而我却觉得这歌声无比的浪漫，以至于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如沐春风。可惜我的思绪被身后几名男群众的淫笑声打断，我回过头去，凶狠地对他们说：“你们这些瓜娃子。”
男群众吓得目瞪口呆，陈朝阳在一旁不失时机地露出流氓嘴脸：“你们再笑，信不信老子叫人了？”
两年后的2004年，我们大一。顶天立地的杨若牛大病一场，住进了医院。他患上了气胸，胸口插满了管子，将肺里破裂的肺泡液体抽出体外。我站在他的病床前，想给他唱一首歌，我自诩武侯区歌艺第一，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那个在篮球场上飞天遁地的杨若牛，那个在漫天煤球中睥睨众生的杨若牛，此刻轰然倒下，我却当不了赤脚医生，无法治愈他的胸口永远的伤痕。我只有买了一束鲜花放在他床头，以回报他当年给我的床头铺满煤球。我看了看床边他的女友，紧张地问他这病会不会有啥后遗症，会不会影响你的男女关系，他笑着说没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海绵体说：“国破山河在。”
我受他的豪情感染，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大好河山。年轻真好，我感叹道。
杨若牛后来果真去了美国，到了佛罗里达，那个骄阳似火、海滩如画的地方，他成为了一名建筑家。他说他要给倒塌的世贸大厦重塑河山，他要做一个浪漫的男人。
当然，我不会忘记当年在他病床前守候着的那个瘦弱的女孩，她就是当年的梅花少女，现在的杨若牛夫人。我至今仍记得他们在KTV合唱《我们这里还有鱼》，杨若牛一如既往地荒腔走板，可是梅花少女的眼里却满是诗情画意。
而我和17岁那年的女友分手已很多年，甚至连她的长相，我由于吸入甲醛过多影响了智力，也有些记忆不清。
但我对吃方面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我毕竟是个吃货。我记得在病房里，梅花少女每天都要给杨若牛熬一大保温壶的鲫鱼汤，她说她掂量了下杨若牛的饭量，放了5条鲫鱼进去。那段时间武侯区的水产品倒了大霉，菜市场的淡水鱼们连交配的心情都没了，它们说孩子生下来也会被她男人吃了，还不如不生。
梅花少女打开保温壶，把鱼汤倾倒在小碗里，整个病房顿时被香味充斥，邻床的病人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纷纷对梅花少女恨不相逢未娶时。我当时就知道，要破坏婚姻关系和社会稳定，只需去医院送吃的就行了。杨若牛在病友和我的艳羡里旁若无人地喝完了一整壶鱼汤，还不忘biaji biaji嘴，再打一个心满意足的长嗝。就这样一直喝到出院，他的气胸可以说是被鱼汤治好的，梅花少女用厨艺救死扶伤，就像我现在用菜谱救国一样伟大。
这并不是这个鱼汤故事的结束。2014年，梅花少女在佛罗里达怀孕了，从她怀孕到坐月子，杨若牛跑遍了整个佛州，想用同样的方式给她熬鱼汤补身体，他先是出海钓鱼，但海鱼不适合熬汤。他听闻美国人引进了中国的淡水鱼用于治理水藻，防止水藻破坏生态，便驱车去当地河流垂钓。钓起来才发现因为美国人嫌刺多不吃淡水鱼，河里的鲤鱼都快长成奔波霸了，没法下锅。
杨若牛打来越洋电话，语气焦躁，说他们佛罗里达大学的沼泽里有鳄鱼和王八，惹急了他去抓几只王八给媳妇炖汤。我毕竟从小就是个投机取巧的男人，我建议他去当地中餐馆看看有没有鲫鱼卖。他去了，然后喜出望外地跟我汇报，还真有。他买了很多鲫鱼回家，自己试着下厨，做出的鱼汤和他的歌声一样的荒腔走板。他竟然把各种各样的食材加入到鱼汤里进行乱炖，有香菇，有玉兰片，还有番茄，他说甚至可以加入羊肉。我问他可不可以加入羊腰子，他嫌弃地说，你这个粗人。
其实他自己未必细得到哪去，我深刻怀疑他的鱼汤能否入口，直到在他回国后，我在他家对其鱼汤进行了一番品鉴，也就是本文开头的那一幕。虽然杨若牛像镇守私房钱一样死命捂住砂锅，不过我还是用了一条毒计将他调虎离山。我告诉他，你媳妇在看你手机。半秒钟后杨若牛就像猎豹一样冲向了卧室。朋友们，在这里你们不要误会，杨若牛是个绝对的好男人，但是如你所知，好男人也会看毛片，尤其是在妻子怀孕生产的阶段，这就是杨若牛放弃鱼汤去守护手机的原因。我这条毒计之毒，甚至超过了当年在西岭雪山用鬼来电吓他。我一边揭开砂锅锅盖，一边激赏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脸。
揭开锅盖后我激动得不能自持，差点把自己脸都捏肿了，太香了同志们，要不是我还有点节制力，他媳妇今天就没有鱼汤可喝了。虽然卖相不太好看，但是各种食材在奶白色的鱼汤里济济一堂，各司其职，把自己的剩余价值全部压榨了出来，奉献给了伟大的爱情。
我把鱼汤还给了他媳妇，杨若牛虽然发现被我骗了，但是媳妇在侧，他也不好发作。俩人虚伪地推让了一番，然后将鱼汤三七分成，喝了个精光。我不忍看他俩biaji嘴，大步迈出卧室，和朋友们一起吃完了那盘烤羊腰。那才是属于我们这些粗人的食物。
在当天晚上陈朝阳喝高了，他给我讲述了一个我从未听闻的故事。
当年在我吸入甲醛昏迷不醒的时候，被杨若牛用草船借箭愚弄了的群众怒不可遏，他们打上了门来，逼迫酒店打开了紧锁的大门，满酒店寻找杨若牛。杨若牛只得躲进了厕所的隔间里，而因为酒店停水，他无法洗干净手上的煤灰。
愤怒的群众终于在隔间揪出了杨若牛，他们说就是你这龟儿子干的，你骂我们瓜娃子，还用煤球打我们，老子还跌了一交，屁股都摔肿了，你看我屁股，你看你看。
杨若牛矢口否认，说你们认错人了，群众说那你伸出手来，杨若牛伸出双手，干净得就像刚用刷子刷过，完全没有一点摸过煤球的迹象。群众们傻眼了，但他们当中一名狗头军师仍不放弃，他梳理了一下案情，问杨若牛，这酒店停水了，既然你是在上厕所，为啥坑里那么干净。杨若牛说我是在尿尿。狗头军师步步紧逼，说请你自证你刚才尿过尿。杨若牛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裤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痛苦地闭上眼睛，咿咿呀呀了半天，他对狗头军师说，你看，我完全尿不出来，因为我刚才已经尿完了。
狗头军师满意地拍拍杨若牛的肩膀，说那是我们错怪你了，兄弟真对不住。然后他带领着群众们继续在酒店里扫荡，并最终把一个从厕所里出来的大叔捉拿归案。他们当时逼着大叔像杨若牛一样自证清白，而大叔估计是被群众吓尿了，尿得绵远悠长，所以被狗头军师认定为扔煤球的凶手。他指着大叔说，你明明上了厕所，为啥还有那么多尿，你肯定是在厕所里藏匿。大叔说我刚才把膀胱里的尿尿完了，现在这是我的原尿，直接从肾脏里出来的，我刚才被吓得走肾了！群众们哪里肯听。
杨若牛不忍卒视，他叹息着回到了房间，然后守护着我直到我醒来。
杨若牛告诉我，他这一辈子唯一对不住的人就是那个大叔。但我只关心当年他的手是怎么弄干净的，他说是用唾液洗干净的。
我沉默了，我的内心深处并不相信这鬼话，人哪有那么多唾液。但我不想去深究，有些事，你永远不要去揭穿，那是别人压抑最深的秘密。
无论如何，他为我做出的牺牲，我无以为报。
我感动得连吃了三串他给我们烤的腰子，觉得和尿一样膻，但是无比的浪漫。我想到那些浪漫又狂野的往事，禁不住热泪盈眶，杨若牛在物理课上用四川话唱英文歌，在西岭雪山和群众互掷煤球，在病床上告诉我他国破山河在，在校园里冒着被鳄鱼咬的风险去给老婆钓王八。这些是我见过的、听闻过的最狂野的浪漫，一如我今天要做的这道菜。
它就是杨若牛的乱炖鱼汤。
1、为了向残疾厨师杨若牛致敬，做饭前需用绷带将右手肘关节牢牢缠起，限制肘关节活动能力，以体会到他的坚韧不拔。同时请将手机放在灶台旁，循环播放一首《我们这里还有鱼》。
2、接下来准备食材，主食材是两条相依相偎的鲫鱼。我的鲫鱼买大了，买成了一对奔波霸和霸波奔，事实上并不需要那么大个。辅材是提前泡好的香菇和木耳，玉兰片、老豆腐和去皮的西红柿。
3、将奔波霸和霸波奔提前用盐腌制半小时，刷的时候记得温柔一点，别把人家皮都刷掉了。photo-
4、煎鱼要用猪油，那样煎出的鱼更白，如果不吃猪油或者是穆斯林朋友，可以用其它油代替，比如牛油。曾经有四川的厨友给我发来私信，丧心病狂地问我能不能直接用辣椒油炒菜，我回复他：朋友你太尿性了。
5、将鱼下锅，煎至表面金黄，注意此时不要习惯性地使出无影铲，要保持鱼身的完整性。锅铲用来翻面就好。有人会提出，用掂锅来给鱼翻面岂不更好？请入戏一点，时刻谨记此时的你是个残疾厨师，你给我表演下直臂掂锅？还是老老实实用锅铲吧。
6、将煎黄后的鱼捞起，在锅里放入葱和姜爆炒。本来应该用大葱的葱白，可是当时我家只有小葱，委屈奔波霸老哥俩了。
7、再将奔波霸和霸波奔放入锅中，煎制片刻后加入开水和少许料酒，用大火烧开，然后将锅里的鱼和汤汁一起倒入砂锅里，小火熬之。善于观察生活的朋友肯定已经发现了，我用的是之前烹饪毛氏红烧肉的那口无产阶级砂锅，今天用它来做这种小资产阶级的鱼汤，我兜里的人民币估计都气成冥钞了。
8、香菇煮熟所需时间最长，所以按照香菇、玉兰片、木耳、豆腐、番茄片的顺序依次加入乱炖所用的食材。
9、将鱼熬制半小时，直到汤汁变得和牛奶一样白为止。这锅乱炖鱼汤就大功告成了。
如你所见，这并不是卖相最好的鱼汤，但是它足够香，足够好吃。每一道菜都因为其背后的故事而被赋予各种意义或精神，这锅乱炖鱼汤伴随着杨若牛的狂野而生，梅花姑娘和我都知道，它远比天下所有的鱼汤都浪漫。
当然，这种浪漫的食物并不适合我这种粗人，我让给我奶奶吃了。我另外烤了一盘羊腰子，它和我才是绝配。
朋友们，这是我离开成都前的最后一道菜了，严肃厨艺的故事会继续下去，2015年将会成为严肃元年。我会在北京找个厨房的，你们在每个饥饿和孤独的深夜，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拳王。
